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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選自「不信溫柔換不回」。
作者：廖玉蕙
女兒常常對我①灌迷湯，我文章寫好了，唸給她聽，她總是在三讚嘆：「媽！你寫得真好！你真的好棒！」
聽完了還不算，甚至再把稿子拿過去，自己再看一便，一副②愛不釋手的模樣，使我的虛榮心得到最大的滿足。不像她哥哥，只要我寫完一篇文章，③欠起身，她一定慌慌張張的逃走，邊逃邊說：「我不想聽， 千萬別唸給我聽，也別教我看，我受不了了！」
偶爾買了新衣，在鏡子前④顧影自憐女兒總在一旁全程參與，並不厭其煩地給我打氣：
「這件衣服真好看，以後你不穿了，不要送別人，就送給我好嗎？」
「哇！媽！你的身材真不錯哪！我們同學的媽媽，很多都胖得變形了！」
而她的哥哥可就大不相同了，非但讚美的話絕不肯出口，還在一旁潑冷水：
「媽！你別信妹妹的甜言蜜語，你要真信了，就是⑤自甘墮落。」「妹，你真會⑥諂媚欸！也不怕閃到舌頭！」他形容妹妹對媽媽式「死忠」，他說：「還不只是『愚忠』，根本是『死忠』，⑦九死而無悔的那一種。」
然而，不管是否是死忠，女兒甜蜜的言語的確讓人頗為⑧受用。我的抽屜哩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卡片，上面寫著：
「我好驕傲有一個好媽媽。」
「今天雖然不是什麼節日，但在我心中，每天都是母親節，雖然只是一張小小的卡片，卻代表我無限的謝意。」
「……」
家裡的白板上，不時地會出現一些道謝或道歉的話，甚至一些是愛的文字。有時，在學校上了一天課，⑨筋疲力竭的回家，看到女兒上學前在白板上留了這樣的話：
「親愛的爸媽：您們辛苦了！我愛您們！女兒敬上。」
霎時間，疲累並消，覺得人生並不全然毫無意義。
那年，父親過世已有一段時日，母親心情⑩抑鬱，寡言少語。為了解除她的寂寞，我們接她北上和我們同住。母親意向手腳⑪伶俐，再那一段時日裡，她總是搶著幫我做飯，我當時除教書外，還得去博士班的課程，有了母親的幫忙，的確讓我少操了不少的心，不論是工作上或精神上都受益良多。
一日，我交玩早上四節的課，又趕著下午兩點去當學生。在驅車回家的途中，我想到這些日子來，每次級荒荒踏出家門，母親總會及時端出熱騰騰的新鮮飯菜，相較於以往的潦草的微波餐，有母親在的日子，實在是太幸福了。而我儘管早就有這樣的感覺，為什麼從來未曾向母親表達內心的感受呢？我不是常常因為女兒的甜言蜜語我而覺得精神百倍嗎？難道我的母親就不想聽他女兒的感謝嗎？我是不是應該學學女兒，勇敢的向母親「示愛」呢？
車程滿長的，我有足夠的時間來培養勇氣。在我的生命歷程中，從來沒有向長輩示愛的紀錄，開口說這樣的話的確需要時間來培養。我決定一進門就啟齒，然而，當房門一打開，母親綻開⑫笑靨，朝我說：「回來啦！吃飯囉！……」
我突然一陣害羞，因知錯失了最好了時機。我教書十餘年，演講無數次，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艱難。我覺得有些懊惱，決定⑬再接再厲。我安慰自己：
「沒關係，第一次總是最難的，跨過了這一關，以後就簡單了。」
吃飯時，我一直在⑭伺機行動，以至於顯得有些⑮心不在焉，幾次答非所問，母親奇怪地問我：「你今天是⑯安怎？為什麼其奇怪怪？」
我開始佩服女兒了，怎麼她能把感情表達得如此自然，一點也不⑰疙瘩，而我卻這般費力！
飯吃完了，我還是沒說，心裡好著急，再不把握機會，這句話恐怕就只好永遠藏在心裡了，碗一放，我低頭看著碗，勇敢地說：
「媽！我覺得自己好幸福！四十幾歲的人！中午還有媽媽做了熱騰騰的飯菜等我回來吃。」
我頭都不敢抬地很快地說完這話，也不敢去看母親的表情，便急急得奔進書房裡，取了下午要帶的書，⑱倉卒奪門而去，心情比當年參加大專聯考還緊張。
那天傍晚從學校回來，母親已在廚房忙著，我悄悄打開門進屋時，發現自從父親過世後就不曾再開口唱歌的母親，居然又恢復了以前的習慣，在廚房裡邊打點著菜，邊唱著歌。
①灌迷湯：恭維、奉承他人，使人心神迷醉。
②愛不釋手：喜歡得捨不得放手。
③欠起身：身體稍稍斜傾向上提，好像要站起來的樣子。
④顧影自憐：指自我欣賞。憐，愛。
⑤自甘墮落：放棄自己，不求上進。
⑥諂媚：迎合討好，巴結別人。諂，音ㄔㄢˇ。
⑦九死而無悔：雖歷經多次極大的危險也不後悔。比喻意志堅定，絕不動搖。
⑧受用：指身心感到舒服。
⑨筋疲力竭：形容非常疲倦。竭，音ㄐㄧㄝˊ，盡，窮進。
⑩抑鬱：憂鬱煩悶。
⑪伶俐：在這裡指反應敏捷。
⑫笑靨：笑時臉上得微渦。靨，音ㄧㄝˋ，面頰上的微渦。
⑬再接再厲：比喻一次又一次的繼續努力。厲，通「礪」，磨刀，這裡作動詞用。
⑭伺機：等待可趁的時機。
⑮心不在焉：心思精神不集中。
⑯安怎：閩南詞語，意指「怎麼樣？」
⑰疙瘩：音ㄍㄜ ˙ㄉㄚ，比喻想不通貨解決不了的問題，這裡只因害羞而表現不自然。
⑱倉卒；急促匆忙的樣子。卒，音ㄘㄨˋ。
作者：廖玉蕙
女兒常常對我①灌迷湯，我文章寫好了，唸給她聽，她總是在三讚嘆：「媽！你寫得真好！你真的好棒！」
聽完了還不算，甚至再把稿子拿過去，自己再看一便，一副②愛不釋手的模樣，使我的虛榮心得到最大的滿足。不像她哥哥，只要我寫完一篇文章，③欠起身，她一定慌慌張張的逃走，邊逃邊說：「我不想聽， 千萬別唸給我聽，也別教我看，我受不了了！」
偶爾買了新衣，在鏡子前④顧影自憐女兒總在一旁全程參與，並不厭其煩地給我打氣：
「這件衣服真好看，以後你不穿了，不要送別人，就送給我好嗎？」
「哇！媽！你的身材真不錯哪！我們同學的媽媽，很多都胖得變形了！」
而她的哥哥可就大不相同了，非但讚美的話絕不肯出口，還在一旁潑冷水：
「媽！你別信妹妹的甜言蜜語，你要真信了，就是⑤自甘墮落。」「妹，你真會⑥諂媚欸！也不怕閃到舌頭！」他形容妹妹對媽媽式「死忠」，他說：「還不只是『愚忠』，根本是『死忠』，⑦九死而無悔的那一種。」
然而，不管是否是死忠，女兒甜蜜的言語的確讓人頗為⑧受用。我的抽屜哩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卡片，上面寫著：
「我好驕傲有一個好媽媽。」
「今天雖然不是什麼節日，但在我心中，每天都是母親節，雖然只是一張小小的卡片，卻代表我無限的謝意。」
「……」
家裡的白板上，不時地會出現一些道謝或道歉的話，甚至一些是愛的文字。有時，在學校上了一天課，⑨筋疲力竭的回家，看到女兒上學前在白板上留了這樣的話：
「親愛的爸媽：您們辛苦了！我愛您們！女兒敬上。」
霎時間，疲累並消，覺得人生並不全然毫無意義。
那年，父親過世已有一段時日，母親心情⑩抑鬱，寡言少語。為了解除她的寂寞，我們接她北上和我們同住。母親意向手腳⑪伶俐，再那一段時日裡，她總是搶著幫我做飯，我當時除教書外，還得去博士班的課程，有了母親的幫忙，的確讓我少操了不少的心，不論是工作上或精神上都受益良多。
一日，我交玩早上四節的課，又趕著下午兩點去當學生。在驅車回家的途中，我想到這些日子來，每次級荒荒踏出家門，母親總會及時端出熱騰騰的新鮮飯菜，相較於以往的潦草的微波餐，有母親在的日子，實在是太幸福了。而我儘管早就有這樣的感覺，為什麼從來未曾向母親表達內心的感受呢？我不是常常因為女兒的甜言蜜語我而覺得精神百倍嗎？難道我的母親就不想聽他女兒的感謝嗎？我是不是應該學學女兒，勇敢的向母親「示愛」呢？
車程滿長的，我有足夠的時間來培養勇氣。在我的生命歷程中，從來沒有向長輩示愛的紀錄，開口說這樣的話的確需要時間來培養。我決定一進門就啟齒，然而，當房門一打開，母親綻開⑫笑靨，朝我說：「回來啦！吃飯囉！……」
我突然一陣害羞，因知錯失了最好了時機。我教書十餘年，演講無數次，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艱難。我覺得有些懊惱，決定⑬再接再厲。我安慰自己：
「沒關係，第一次總是最難的，跨過了這一關，以後就簡單了。」
吃飯時，我一直在⑭伺機行動，以至於顯得有些⑮心不在焉，幾次答非所問，母親奇怪地問我：「你今天是⑯安怎？為什麼其奇怪怪？」
我開始佩服女兒了，怎麼她能把感情表達得如此自然，一點也不⑰疙瘩，而我卻這般費力！
飯吃完了，我還是沒說，心裡好著急，再不把握機會，這句話恐怕就只好永遠藏在心裡了，碗一放，我低頭看著碗，勇敢地說：
「媽！我覺得自己好幸福！四十幾歲的人！中午還有媽媽做了熱騰騰的飯菜等我回來吃。」
我頭都不敢抬地很快地說完這話，也不敢去看母親的表情，便急急得奔進書房裡，取了下午要帶的書，⑱倉卒奪門而去，心情比當年參加大專聯考還緊張。
那天傍晚從學校回來，母親已在廚房忙著，我悄悄打開門進屋時，發現自從父親過世後就不曾再開口唱歌的母親，居然又恢復了以前的習慣，在廚房裡邊打點著菜，邊唱著歌。
①灌迷湯：恭維、奉承他人，使人心神迷醉。
②愛不釋手：喜歡得捨不得放手。
③欠起身：身體稍稍斜傾向上提，好像要站起來的樣子。
④顧影自憐：指自我欣賞。憐，愛。
⑤自甘墮落：放棄自己，不求上進。
⑥諂媚：迎合討好，巴結別人。諂，音ㄔㄢˇ。
⑦九死而無悔：雖歷經多次極大的危險也不後悔。比喻意志堅定，絕不動搖。
⑧受用：指身心感到舒服。
⑨筋疲力竭：形容非常疲倦。竭，音ㄐㄧㄝˊ，盡，窮進。
⑩抑鬱：憂鬱煩悶。
⑪伶俐：在這裡指反應敏捷。
⑫笑靨：笑時臉上得微渦。靨，音ㄧㄝˋ，面頰上的微渦。
⑬再接再厲：比喻一次又一次的繼續努力。厲，通「礪」，磨刀，這裡作動詞用。
⑭伺機：等待可趁的時機。
⑮心不在焉：心思精神不集中。
⑯安怎：閩南詞語，意指「怎麼樣？」
⑰疙瘩：音ㄍㄜ ˙ㄉㄚ，比喻想不通貨解決不了的問題，這裡只因害羞而表現不自然。
⑱倉卒；急促匆忙的樣子。卒，音ㄘㄨ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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